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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錄自台灣大學王世宗教授《歷史與圖像——文明發展軌跡的尋思》第十七章〈歷史的終結：現代文明危機及其啟示〉。）

文明的發展至今似已到達歷史的終結階段，惟從古到今所追求的傳統價值現在雖顯露許多內在弱點或流弊，但這些價值卻又有著不可取代的價值；經過「見山不是山」批判階段的「見山是山」定見，實無揚棄之理，其所需不是修改——修改亦已達到極限——而是超越，就此而言文明歷史傳統確實留予吾人彌足珍貴的致勝動力，這是說今人雖不能超越前人有開創性或典範性的成就，但「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今人絕對可以看得比前人更高更遠。二十世紀文化缺乏「大師」，這實非現代文明本身的缺失，而是文明發展至極限的必然情形，如哲學研究已無超越康德的形上學、科學研究已無超越愛因斯坦的宇宙觀，此因二者的知識體系已逼向理性極限，後人不可能以另一個超乎理性經驗的理論取代這些已是極具超越性觀點的學說；此正如藝術的境界在文藝復興之後並無更高的成就，因為當人本化或現世化的立場凌駕探究「天人之際」的精神時，文藝創作的層次只有沈淪，不可能提升。簡單說，當真理的追求放棄後，文化發展縱可以百花怒放、爭奇鬥豔，但真知灼見則渺不可得，現代文明流行多元化與個性的主張，它迎合了「大眾知識份子」的自尊心，卻使知識也成為以量取勝和以專為精的商品，於是知識只有工具性價值而失其本質性意義，它的效用自然是革除真理。美國藝術家格雷瑟（Milton Glaser）的「哭泣的天使」（Weeping Angels, 1992）並非傑出之作，然基於回顧文明發展歷史的心得以及感受現代社會困境的體會，此作竟展現不可見於過去的思想意境。畫中天使亮麗而舒展的翅膀象徵高貴的天性，卷曲而灰暗的身體暗示鄙陋的人性，兩者的結合構成史所未有問題意識，表現了現代文明的絕境。蓋天使若哭泣，必為人類，因為他不可能為上帝，也不會為自己哭泣；人若哭泣，必為自己，因為他不可能為上帝，也不會為天使哭泣。古代希臘有描述神為人哭泣的作品，那是一種人本精神的表現；現代文明有描繪天使為人哭泣的作品，那是一種人類自責自憐的表現。文明終極的意義為何，人類或許永遠不能知曉，然文明的發展若不能消滅人的苦難，它至少使人的受苦富有意義，於是堅持此念者一切的努力雖可能落空，但這番努力終使其生命富有價值，世界即便未因此而更美好，「美好」一念卻因此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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